娟娟隨身碟

舒國治／蘇州的遊法

今人遊蘇州，通常要找出自己的三幾個主要理由，會比較生出趣味。好比說，因為蘇州是春秋時吳王夫差與西施的遊憩地，故而想遊；這是很罕有的理由。然因唐詩《楓橋夜泊》（月落烏啼霜滿天…）而想遊寒山寺的，理由便充分多了。

先說水鄉，既稱「東方威尼斯」，蘇州這建在水網上的名城，當然值得一看。東南西北四周，皆有「外城河」圍繞，凡進出皆見粼粼河景，很得悅目。又多見橋梁，俱成景致。尤以東南角更往南的「寶帶橋」，最雄奇古美。

至若城中的小橋流水人家，可看平江路旁的小河。更可取「雙塔」東南方的葉家弄所傍的小河來看。另外，十全街北面平行的傍河小路，稱「帶城橋下塘」，亦值一走。我走此路，原為了往「第十中學」（清時「織造署」舊址）去看江南四大奇石之一的「瑞雲峰」。這塊太湖石，為北宋花石綱遺物。

再說園林，這也是遊蘇的觀光客歷來很緊要的主題。就像遊京都必看庭園是一樣的。蘇州有名的園林太多，倘只匆匆一遊，或是無意在短短兩三日中鑽進鑽出過多園林，我建議只去文衙弄的「藝圃」、景德路的「環秀山莊」。倘因為《浮生六記》沈三白的家住左近，而想一窺「滄浪亭」，當也不錯。前兩者的假山疊石與植栽，最是精妙。後者的野趣選址，是其重點。

虎丘，是城郊高起一塊小山，最值一看。尤其是「千人石」。虎丘塔，又稱雲岩寺塔，有點斜，亦絕景也。往虎丘，最經典之路，是出閶門沿著山塘河取山塘街向西北而行，可以體會「七里山塘」的古意。

若想探名人故址，則桃花塢廖家巷有唐伯虎的「準提庵」與「唐寅故居」。而景德路的城隍廟，是三國時的周瑜故宅。

倘往西郊去，不但有名山可供踏青，亦可憑弔古人墓。像靈岩山的韓世忠墓。稍北還不到藏書鎮，有金聖嘆墓。而太湖邊的胥口鎮，則有伍子胥墓、蒯祥墓。蒯祥可算是明代的建築家，天安門的形制便出自他的手筆。再更西，有漁洋山，山下曇花庵旁有一片荒湮漫草，草叢中一巨墓，鄉人謂「董其昌墓」。

太湖附近極可尋幽探勝，往光福，則司徒廟有「清、奇、古、怪」四株二千年古樹，往東洞庭山或西洞庭山皆有幽之至極的絕景可觀可賞。

蘇州的吃，亦有講究。傳統上，觀前街太監弄最多名店，然今日是否依然美味，不得而知。「新聚豐」的清炒河蝦仁是否猶是全江南一絕，多年未去，或要徵詢當地吃家才知。

既在蘇，則所謂的「蘇式麵館」，最值細細考察。蘇式麵條，最重澆頭。同屬大蘇州範圍的常熟，是錢謙益、翁同龢等文人的故鄉，其澆頭麵在整個江南最是講究。唐朝常建詩中的破山寺，寺外一大早吃麵的景觀，壓根就是一幅世界遺產。

而蘇州大街小巷的吃麵風景，是否還是隨處可尋，是否還能每一碗「奧灶麵」皆教人心神蕩漾，看來真要哪天趁秋高氣爽再去好好一遊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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舒國治／蘇州吃麵記

蘇州麵條，系統甚好，乃以「澆頭」澆於麵上，故方法甚簡，而製者與食者皆最利便。既利便，則最平民化。

澆頭種類，如燜肉（略如台灣的爌肉，或扣肉）、大排（略如台灣的排骨）、爆鱔、爆魚、蝦仁、鱔糊、腰花、三鮮、十錦、滷鴨等。事先製好，並列案前。客人點後，麵一煮熟，便選該款澆頭澆上，即可端至人前。

我們一團人，第一日傍晚在上海虹橋機場附近集合，便乘上一輛事先包好的麵包車往常熟去。為了次日一早的早麵。

一早往虞山的「興福寺」，即唐朝詩人常建名句「曲徑通幽處，禪房花木深」的破山寺，在院牆前擺了一大片桌椅的露天空間坐下吃麵。這麵是蕈油湯麵，以茶樹菇、松樹菇等蕈類熬油所製之湯為底，再以下好的麵置入即成。倘要再吃別的澆頭，如排骨、爆魚等，可再加點。

我們來此，固也圖吃麵，更為了喝早茶。然說喝茶，不只是為品綠茶，更為了這座千年古剎的好風光。

其實常熟的市中心，更有幾家澆頭麵的老字號，單澆、雙澆（挑一種料或兩種料）皆極受土著歡迎，然景觀至上，說什麼也必來此。吃飽喝足，便進寺遊看。山門甚有風致，門前所橫山溪，溪上有橋，真經典景也。

破山寺遊完，再往劍門景區，自高俯瞰「尚湖」，有水有田，眼界敞開。虞山山體頗大，山腳下散列著幾個名人墓地，如錢謙益墓、柳如是墓、黃公望墓等。最有名也最老的墓園，是東面山腳下的言子墓與仲雍墓。言子是孔門弟子惟一的南方人，可見常熟文明之早也。

中午訂了「王四酒家」包廂，六、七人圍桌吃飯，菜雖點了滿桌，仍叫了一盆麵，大夥各自夾鱔絲、叫化雞、爆魚等往自己麵裏擱，以成自助澆頭，亦不失試麵之良方。

飯後直奔蘇州，交通順暢，五十分鐘而抵。check in旅館，放行李，大夥咸想喝一杯咖啡，便再登車往金雞湖方向，抵方開幕不久的「新光天地」，在自義大利引進的「花神」（Florian）坐下喝一杯咖啡。也順勢細細觀賞這百貨公司的建築設計。

晚飯訂了太監弄的「新聚豐菜館」，除了清炒蝦仁、糟嗆魚片等招牌菜，也點了「母油鴨湯」。鴨子肉稍吃了一部份後，問老闆可否下一大碗老麵擱入，老闆欣然答應還道：「你們真是會吃！」結果這浸在鴨湯中的麵，吃來竟如精心調製的「奧灶麵」。

次日一早，先往「藝圃」（文衙弄）看園林，並喝茶。旁坐者，皆為鄰近的銀髮人士，好不享受！九點半，至「御麵齋」（嘉餘坊50號）吃麵，此店開張才兩年，專營精品麵，一碗五十多、六十多元。大湯黃魚麵、手剝蝦仁麵等，味至鮮、料至美也。稍與店家談，方知不放味精且麵中並不摻碱，頗有家庭式精緻小館之風範者。

出麵館，赴蘇州博物館，同團中有為觀貝聿銘之建築者，有為看徐累個展者，邊走邊聊，皆仍在回味適才那一碗麵的佳韻，久久不散。（作者為作家）